逃跑神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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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久,天长


“我们还有什么不可以面对的呢?” - 《地久天长》

汉语的一些表达模式和闪族语系有很相似的特点,比如很多词都喜欢以成双成对的结构出现。希伯来语和阿拉伯语喜欢把同样的事说两次-所以圣经.诗篇里面很多的句子都有这种对称的感觉。汉语也是如此,一对的东西才觉得完整。我们对完整似乎有种天然的习惯和执着,一切不完整的 都像糟糕的文字语法一样 令人暗暗感到一种突兀。

王小帅说他想透过这部电影表达的一个东西是 中国人的隐忍,这很细腻且难捕捉,也太需要创造力去呈现。要表达一个人,一个家庭,一个文化的隐忍,必须有大环境的压抑和个人命运中的苦难,并且这种苦难必须是持久,挥之不去的,它不能是一阵激烈的阵痛,得是拉扯半生的酸楚。那什么苦难可以这么长久?导演设计了一个容器,他要在这个容器里去乘放和展示他想捕捉的人性。这个容器就是一对年轻父母失去唯一的孩子,失去再生育的机会,又不得不陪彼此变老的过程。或者说,这个容器就是盟约和时间。我们被禁锢在盟约的道德责任和时间的机械刻度里,既跳不出来,又没有逃避的可能。这个时候,人性被捕捉到了。就像我们为了观察到笼子里的小白鼠在极端情况下的行为而设计了一套机关一样,当它踩到机关又按着本能作出那个我们想要捕捉到的动作时,观众的瞳孔放大了。如果机关的设计者是为了折磨实验对象来获取娱乐,那这个容器就是白鼠的地狱;但就像电影一样,有时候导演想设计一套机关出来 为了让看的人自己看到自己的样子,这时候这个容器就成了一面镜子。

电影里王春林的这句话非常扎人的心,它仿佛带着一种绝望的潇洒。假儿子还在的时候,至少还有一个自我欺骗的由头去面对时间,这是为什么母亲不愿意放手。但这句台词浇铸了一种坦然面对的勇气,“我们还有什么不可以面对的呢?”这勇气哪里来的呢?现在再想起这句台词只觉得发凉,“坦然面对”之余似乎让人嗅到 虚无主义的气味。王小帅可能自己也没有想到,他不知不觉还原出的人性其实内有乾坤。

结束逃避

对于一切难以面对的,人性有三种回应。第一也是最自然的是逃避。不去面对永远是最简单的,片刻的忘记从来是最方便的。这是人性,只要有得逃 就可以不必面对。亚当和夏娃犯罪之后不想说:我们现在应该马上去找神。他们的回应是掩耳盗铃式的:选择去相信能以一颗树来逃避神的面。这种回应就像呼吸一样无处不在。

第二种是 虚无主义的回应。虚无主义的特色就是 不再逃避,拥抱虚无,所以从外表上它是有“主动”和“勇敢”的样子的。如果到头来反正是没有意义的,我有什么好不能失去的呢?如果有人“大彻大悟”式地放手一切财富捐给穷人,那不一定是他突然开始爱穷人,有可能是他相信并且拥抱了虚无。突然想起另外一本小说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里面最让我感到心痛的桥段不是女主角被她仰慕的老师性侵的段落,而是在那第一次之后她被无限大的羞耻感吞噬却又不能告诉任何人的时候有一个独自回家洗澡的场景。这个场景里房思琪开始了自我救赎,她自我救赎的方式是说服自己 这一切是没有意义的,说服自己她其实没有什么不能失去的。你可以说拥抱虚无是一种更彻底的逃避,但从另一个角度 它的确冠以 “面对现实” 之名。如果虚无主义是一张脸,它没有眼泪,没有愤怒,甚至没有狰狞 反倒在最后露出微笑,自认为就此冲破了“意义”的桎梏。我们沿着自己的痛苦的窟窿,重新构建了一个世界,好叫“痛苦” 终于在新世界里失去了意义,这个工程庞大地令人窒息。那它跟第一种比较起来,就更糟糕吗?虚无主义和其他主义比较起来 就更差劲吗?它是最直接面对绝望的,也因此是最不合逻辑的,所以 它就是疯狂本身。善良的王春林讲了一句既朴实又疯狂的台词,打动了许多人。

第三种回应,是回归了的人性 去面对光明前最后的黑暗。当人看到隧道尽头的亮光,隧道漫长的黑暗突然变得可以承受起来。不但如此,知道此时此刻的黑暗本身有意义 给人在安慰之上再加上安慰。到头来我们面对的,是一个选择在此时隐藏自己的上帝所呈现的世界;而他隐藏的一个目的是在他自己的时间里将自己表明出来;另一个目的 是让你学会在黑暗中依然可以拥有着他。如果有一个人这么爱你,你还有什么不能面对的?

电影的最后儿子回来了,好像老夫妻这一生的煎熬都化出了价值。导演给了一个很人性化的结尾 - 回归,是人性本能的盼望:人们希望终其自己隐忍的一生 可以收获一个地久天长的结局。你想要地久天长而得不着吗?那说明你也是一个还未回归的儿子。

“他因那摆在面前的喜乐,就请看羞辱,忍受了十字架的苦难,便坐在神宝座的右边。”

信心就是:基督让这个世界的一切苦难 变得可以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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